[楚苏]旧日回忆的山丘

·现代paro


苏沐橙没想到能再次遇见楚云秀。

四目相对之前她正在指挥手下几个小年轻组装易拉宝。其实她不介意自己上,不过小年轻们迭声拒绝,仿佛那易拉宝是他们正在大卖场里对面抢着的最后一把特价菜。苏沐橙由此生出点感慨,她许久没有跟全程跑过展会,再不是当年扛着二十来斤样品打高铁来回火线救场的时候了。说起来她就是在那一次认识了楚云秀。结果一回头居然就看见真人,距离她不到五米。苏沐橙5.0的视力,还有那张印在眼里刻在心上的脸,虽然觉得像是在发梦,但要认错的话只能是天方夜谭。

会场里乱糟糟的,所有光鲜亮丽的架子还都在成型前,可谓是黎明前的黑暗。而且她还在工作中,要处理的事情堆成山,着实不是个适合上演久别重逢旧情人的场景。

然而苏沐橙还是感觉自己的呼吸静止了一瞬间。

楚云秀瘦了很多。她本来不是那种时下流行的蛇精麻杆身材,手臂和大腿都显得圆润,抱起来手感很好。现下她穿一件白色风琴褶衬衫,搭配酒红色高腰伞裙,七分袖口下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腕骨浮凸。

苏沐橙的目光落在楚云秀身上那件风衣。浅米色,男式,大约是因为穿着不合身,所以松松地披在了身上,看起来和她的衬衫长裙居然很相配。

有个中高个头的男人找她说话,侧脸看起来挺端正,照顾楚云秀的平跟鞋,倾听时绅士地微微侧头。会场空旷干冷,他只穿一件衬衫,看起来像是那风衣的主人。

画面很和谐,苏沐橙因而觉得有些刺眼。

结果没等她移开视线,楚云秀突兀地看了过来,一瞬间四目相对,简直瓢泼狗血。

楚云秀极自然地笑了笑,仿佛只是遇见了一个老熟人。她轻快地走了过来,公事公办地伸出手,眼神扫过她胸前名牌,叫出了她现在的职位,“苏总监。”

苏沐橙有样学样,“楚顾问,好久不见。”

她的手一握即放,擦过了楚云秀微凉的指尖。

大家都是有道行的人,场面因此滴水不漏。正巧小年轻们似是有事,叫了苏沐橙一声,她顺理成章地道了声暂且失陪。芜杂的流程一条条压下来,将她动荡的思绪压回原处。

苏沐橙一项一项地在心里的待办事项上挑勾,工作模式全开,效率很高。中午的工作餐简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过她习惯了,而且也不怎么挑食。第一天圆满结束,小年轻们个个看起来要累瘫,苏沐橙挨个安抚加鼓励,叮嘱好累虽累但是晚饭一定要吃,终于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过了九点。

随手扔了个茶包到马克杯里,注入热水,热气蒸腾起来。苏沐橙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严格地讲,当初先提分手的是楚云秀。更严格地讲,她们其实从来没有具体说过分手。

那段时间楚云秀的状况说不上太好,虽然面对她时会尽力控制,但是仍有些焦躁掩盖不住。楚云秀毕业那年加入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筹备的创业公司,主管技术,一干就是五年。开荒期的小公司要什么没什么,连老总都兼职行政采购,和人为了几箱A4纸砍上半天价。那时的楚云秀简直是拿命在拼,最高纪录是连续加班一个月,半步都没有出过他们租来办公的那个楼层。创业公司积累浅薄,全靠技术过硬打天下。也是因为这样,楚云秀手里有着公司内部所有决策的一票否决权。

奈何好景不长,人心易变。大约是有人觉得处处掣肘,楚云秀开始受到排挤。具体情况苏沐橙并不清楚,因为她从不主动说起,表现得一切如常,并且在这件事上流露出坚决的拒绝交流态度。只有那么一次,苏沐橙周末出差,走出小区发现忘了带一份资料,折回去取时看见楚云秀挂掉电话,静止了片刻,一声不响地摔了手里的杯子。

苏沐橙跑过去。楚云秀应该是完全忽视了开门的响动,此时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收敛干净的困兽犹斗一样的愤怒。她可能是想笑一笑的,却显然力不从心,表情最后定格成一种疲惫的空白。楚云秀语速很慢地说,“我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

苏沐橙抱住了她。

而后她改签了机票,从正点改成红眼航班,把行程压缩到两天。她陪楚云秀呆了整个下午,看了两部不怎么好笑的喜剧片,看着她好好地吃了晚饭,早早上了床。苏沐橙轻手轻脚地拉好窗帘,背着电脑包出了门。

路过的商场已经快过营业时间,外墙上的LED屏幕还在放着广告,老套的“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她驻足看了一会,走进去选了一枚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款式。

现在看来这个举动带着点头痛医脚的意思,远远说不上对症下药。但当时苏沐橙只是希望给出一道防线,或者是后盾,来告诉楚云秀,你还有我,我在这里。

两天以后她跨越大半个中国回家。灯是黑的,这不奇怪,毕竟已经是凌晨三点。但是楚云秀不在家。

苏沐橙站在玄关上拨楚云秀的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背景音里隐约听得到风声,“……沐橙?”

“你在哪?”苏沐橙直截了当地问。

楚云秀似乎迟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她答非所问,“我现在就回去。”

“你在哪?”苏沐橙又问了一遍,“我去接你。”

“楼下花园的小秋千。”楚云秀回答,“你别动了,我马上进电梯。”

两分钟以后门口传来钥匙碰撞的响动,苏沐橙打开门,楚云秀跨了进来,在门垫上滑了一下,险些摔倒。苏沐橙拽住她的胳膊,感觉到她衣服上浸染的夜露的寒意。

楚云秀呼吸间有酒气。然而她本来是不喝酒的。

苏沐橙把人扶到沙发上坐好,去厨房调了一杯蜂蜜水端回来。楚云秀没接,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浮起很浅的一层泪水,盈盈的,被一旁落地灯的暖光照得很明显。却最终没有落下来。

“对不起。”她声音很轻地说。

苏沐橙于是知道这就是结束了。她对自己说,你看,楚云秀每一天都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同时还要顾及一段并不能拿到台前来公开的恋情,一个并不能在社交场合坦然介绍给对方的恋人。她很累了。她只是……坚持不下去了。

“好。”苏沐橙冷静地说,“你先把蜂蜜水喝掉,去睡一觉。我明天搬走。”

楚云秀终于接过杯子。苏沐橙转身去卧室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很少,一个大行李箱就足够。大约是童年过得太过漂泊,她一直习惯在衣柜里放着行李箱,必要时候说走就走。简直像个飘摇的旅人。

她也不是不爱搜罗那些女孩子都喜欢的小东小西,然而只是买来看着。新鲜劲过了以后就都塞给了楚云秀。

苏沐橙合上箱子拉好拉链,把第二天要穿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她站了起来,环顾整个房间。她们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在这间房间里,像是堆沙堡一样堆出一个“家”的影像。清空它却只需要一句话。

天亮以后苏沐橙拖着行李箱出门,楚云秀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有隐约的泪痕。她把空调温度打高,轻轻关上了门。最后还是没有告别。

初遇时她们都那么年轻。苏沐橙第一次跑展会,三天只睡了八个小时,结果还有不到一天开展时发现同事居然忘了带新产品的样品。顺丰都来不及,苏沐橙没办法,买了最近一班高铁回去取。她累到在候车厅睡着,钱夹证件手机车票掉了一地都不知道。那时替她捡起来的正是楚云秀,体贴地告诉她可以继续睡,检票时会叫醒她。后来展会结束,返程时居然又遇到,楚云秀早两站上车,她们恰好是邻座。一来二去于是熟悉。

只不过五年过去,彼此都疲惫得像是在泥淖里滚过一遭,以至于走不下去。

手机响了一声,拽回了她飘了很远的思绪。是微信群,戴妍琦发了一长串表情表示下班在望,人民群众则回以深夜放毒,写作慰问关心读作幸灾乐祸。

美食图片一转眼刷出三里地,苏沐橙想了想,戳开了戴妍琦的私聊页面。

小戴同学算是小她几届的学妹,虽然专业不同,但私下玩得很好。苏沐橙想起白天时在楚云秀名牌上看到的公司名称,很巧戴妍琦在这家公司做行政。

她编了个借口,说是路遇好久不见的老同学,约了晚上聚一聚,结果匆忙间没留联系方式——也不完全是借口,虽然遇到的既不是老同学也没有约好。小戴不疑有他,查了楚云秀的号码,和酒店房间号一起发过来。

苏沐橙翻出电脑包夹层里的那枚戒指。当初买的时候时间太晚,柜台已经没有首饰盒,给她拿了个小绒布袋装着,体积小巧到不起眼,被她有心无意地一直留了下来。

她有些说不清自己具体想要做什么,只觉得这非常鲁莽,非常冲动,但是非做不可。大概出差使人失去理智,加班使人疯狂。

楚云秀住的酒店离得不算近,两条街的距离。苏沐橙走得匆忙,出了大门才发现忘了穿外套,夜风迎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冷意。她根本没想到要回去取,走着走着跑了起来,身边路灯浮动的光芒一路绵延,如同河流。

就像是她年轻的时候。那一年苏沐橙顺理成章地解雇了内控乱到一塌糊涂的前公司,拖着行李箱来到楚云秀的城市,一切都从头开始。那时她跨越万水千山,来奔赴一场爱情。

楚云秀应门的速度很快,像是还没睡下。她开门时也确实还没有换过睡衣。苏沐橙看着她身后散射出廊灯晕黄的光,一时忘了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被推脱给出差和加班的冲动稍微退潮了一些。她感觉喉咙里似乎堵了什么东西,下意识清了下嗓子,开始察觉这行动其实有点犯傻。然而做都做了,现在也不可能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她挑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说完又觉得唐突。显然是不好的。健康的人不会这样急剧消瘦;而看楚云秀的名牌,她现在所在的公司运营前公司的竞品,显然还是意难平。

楚云秀沉默了片刻,“先进来吧,你穿得太少。”

苏沐橙进门,没在床头看见楚云秀习惯立在那里的行李箱。楚云秀把椅子拖过来让她坐下,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暖手。为了缓和气氛,她装作随意地问道,“你的行李呢?是还没送到吗?”

话音落下她就发觉这是今晚第二次失言。要是她回答放在现在的男朋友那里……苏沐橙感觉到自己的智商已经跌停,只能在心里苦笑。

“丢了。”楚云秀带着些无奈说,“连换洗衣服带洗漱用具,全在里面。明天还要和航空公司扯皮。”

幸好幸好。

又是沉默。楚云秀靠在临桌的窗边。遮光帘没有完全拉严,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透进来,恰好打在她的半面侧脸上,于是便显得眼神幽深,是个正在思考的神色。

“你……”

“我……”

她们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收住话头。苏沐橙忍不住笑了一下,气氛轻快了少许,她放松身体靠进椅背,“你先说。”

“谢谢。”楚云秀轻声说,表情反而严肃,像是在组织着语言。

“当年……是我提了分开。很草率。因为觉得自己扛不住了。你知道那时候我公司里出了很多问题,很多事情都变了。其实一开始我是想死磕到底的,本来有股权在手里,就算被解雇也还是股东之一。但是后来他们找到我,说是有我挪用公款的证据,要是我不走,就法庭见。”

“然而事实上完全是没有的事。那是公司刚开始办起来时的一个客户,因为我大学时做外包,接过他们的项目,也可能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当时公司才能在最后拿到机会。结尾款的时候那边搞错了,把钱打到了我的个人账户上,就是上学时划学费的那张卡。网银的密码早就忘了,钱数又超过转账的最大限额,那段时间我还忙得天天住办公室,根本抽不出时间去银行取钱。我就把卡和密码一起给他们,再也没管过这件事。就是这笔钱。我根本没做,但是拿不出什么证据。”

“如果找律师的话可能不是没有机会,但我当时……怎么说?感觉很心灰意冷吧。他们最后还对我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哈哈哈。”

楚云秀像是真的觉得很有趣一样笑起来。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桌面。苏沐橙没去确认她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就摔了杯子。那个下午真的很感谢你,沐橙。”

然而也就是在那个下午,她发现她们必须要分开。她一败涂地,一塌糊涂,被禁锢在填塞满负面情绪的樊笼里不得解脱。所以她不能拖着苏沐橙一起沉下去。就像一个已被没顶的溺水者,用最后一分良知放开身边那并不谙水性的救援。

可惜理智上明白,要做决定却很难。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说服自己。苏沐橙的飞机起飞的时候她对着浑浊的江水干了一小瓶二锅头,才觉得自己有了去说结束的勇气。

她感激苏沐橙在那时没有问为什么。

楚云秀用轻描淡写地语气继续说下去,“之后我辞了职,准备找新工作的时候喉咙查出来一点小问题。做了手术,干脆就休养了一阵子,闲得没事,差点去信了教。但是总觉得接受不了他们的理论,最后就没去。最近又出来工作,待遇和环境都不错,生活算是走上正轨了吧。”

“‘小问题’是什么问题?”苏沐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一个很小的甲状腺结节,良性的。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你觉得。”苏沐橙打断了她,“你大学时忙到吃饭都记不得,什么时候还选修了医科?”

她压着火气。看看,这是我的人,看看她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她想起了各种网剧里霸道总裁的台词,从前看的时候觉得又雷人又好笑,现在简直感同身受。所以说艺术都是先源于生活,再高于生活。

“然后你当年都那个样子了,还一句话都不解释就要分手,到底是因为……”她突然福至心灵,“你是怕拖累我?”

她瞪着楚云秀。而楚云秀移开了视线。

苏沐橙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楚云秀,我长到这么大,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一个人就能拖垮我?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我……”

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童年时代过得多困苦,少年时代又过得多动荡。我知道你失去过至亲,遇到过那么多艰难的事情。应该有这么一个人视你若珍宝。你值得那些最好的。那时的我做不到,所以放手。

苏沐橙又一次打断她,“我愿意在那时候陪在你身边,我愿意,心甘情愿的,你明不明白?

她把那个黑色绒布袋拍在了桌子上,“再问一次,你现在身体到底怎么样?”

物以稀为贵,同样,平素温柔的人发起火来也总是格外地有威慑力。更何况这是把温婉宁和活成了标签的苏沐橙。楚云秀看起来好像被她震住了,“真的没关系,医生说我预后很好,也有定期在检查。”

“好。”苏沐橙说,“你现在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你结婚了吗?”

“没有……”

苏沐橙用食指勾出那枚戒指,把绒布袋甩到一边,“那你愿意接受我吗?”

楚云秀的神情是错愕的;然而震惊只维持了一瞬间,她的嘴角慢慢开始弯起来,眼圈却红了。

她抬手伸向颈后,解下了一条项链,吊坠是一枚款式相似的戒指。苏沐橙看到戒指内侧清晰的花体刻字,“cheng”。

“我放弃了宗教之后买的。”楚云秀说,神色很温柔,“想着每天看到它,就像看到你一样。”

楚云秀把项链给她系上,调整了一下吊坠的位置,然后接过了她手上那枚戒指,握在手心。

她们错过了整整两年。然而幸好时间还长。能与你牵手,路虽远,未疲倦。

“收下以后就再也不能反悔了。”苏沐橙说。

“好。”

“一辈子都不能。”

“好。”

“云秀……”

“嗯?”

“我出门太急,忘了拔房卡……”

楚云秀一怔,接着笑出声来,“正好,留下吧。”

“一辈子都别再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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