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索]白夜的穹顶

喻队生日快乐!

·西幻paro,时间线在《花束与颂歌》之前


王不留行感觉自己的双脚重新踩上了地面。那种仿佛由原地旋转二十圈带来的眩晕感停止,让人能够站直身体。周围一片漆黑。他在原地不动,悄无声息地放缓了呼吸。

他刚刚触发了一个即时传送阵。作为一个魔道学者,王不留行不怎么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旅行方式,虽然也说不上讨厌。传送阵内置了逆向追踪屏蔽,因此他无法判断自己大致的落点,只能由后置冷却时间推算出与出发地之间的大致距离。很远,说不定已经跨越了整个大陆。

传送停止的瞬间有另一个法阵被激发了,王不留行能感觉到力量传导产生的波纹。他对于法阵的了解不多,只能由力量流向判断出这应该是个禁锢类法术。他试着调动星星牌,没有回应。

幸好魔道学者们并不完全依赖施法。他调整了腰包里几根试管的位置,将一把用来切割材料的小刀握在了手心里。他能察觉到黑暗里还有另外一位敌友不明的潜行者,因此没有贸然点燃照明。

感觉到眼睛大概适应了黑暗,王不留行朝着刚刚选定的方向迈开了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位潜行者也动了,魔道学者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动向,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王不留行的耳边突然爆发出短促微小的声响,像是利器划开空气。一线冰冷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别动。”对方压低声音威胁。

声音来自前方。没有人会从正前方偷袭,但是王不留行前进的方向将那潜行者卡死在了一条窄廊上。魔道学者停住了脚步,没有出声。他感觉到隔着利器传来的细微的颤抖。

这是个新手,而且正精神紧张。他迅速地下了判断。无论对方手持什么武器,都毫无必要地握得太紧了。他保持沉默,等待对方因为力竭而不得不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这一瞬来得很快。抵住喉咙的利器猛然下沉了一下,幅度很小,王不留行抓住机会,轻松地挣脱出来。他迅速前冲,扭住那只握持武器的手向反方向施力。根据经验这一下挺疼的,对方手里的武器同预料之中一样脱了手,被惯性带着向后撞到墙壁上,短促地抽了一口气。王不留行手里的小刀已经反过来压住了对方的喉咙。

那不知名的潜行者放弃了挣扎。他们僵持了一小会,对方主动打破了沉默,“我……咳咳,没有敌意。你有什么能照明的东西吗?”

是个男声,听起来挺年轻。

目前看起来己方全面占优,但是王不留行仍然警惕地维持着压制,另一只手伸到腰包里摸索,拿出一块照明用的萤石。他单手将萤石打亮,淡蓝色的无温火焰跳跃着燃起。

突然出现的光亮让两个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王不留行先适应光亮,试探着睁开双眼,借着萤石的光亮看清了正被他抵在墙上的人。那是个精灵,比他稍矮一点,有着醒目的银色长发,被不经心地胡乱扎成一束。几缕柔顺的碎发滑脱出来,看起来有点挡视线。

精灵摊开双手以示无害,“我们不如先把刀放下?”

王不留行打量着他,估算了一下这精灵可能的战力,依言放开了手。精灵把散发拢到耳后,“如你所见,我被困住了……方便说一下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吗?”

“空积城的冒险者公会发布了一个悬赏,我接了,在任务目的地触发了一个即时传送。”王不留行简明扼要地说,“悬赏价格是-1枚金币,发布者名叫索克萨尔。等等。”他顿住,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就是索克萨尔?”

“我是。”精灵说,“但那个任务不是我发布的。我的徽章丢失了,上面有一个附着式的随机混淆术,应该是有人捡到并且触发了它。”

“所以说,你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合理的悬赏任务,还为此付出了一个金币。”精灵用一种礼貌的试探语气问道,“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因为我好奇。”王不留行坦诚地说。

“……”

索克萨尔转移了话题,“我在列屏群山附近遇到了一个移形术,醒过来就到了这里。老实说,我现在也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当时正和夜雨声烦一起向列屏群山深处进发。正好轮到剑客背着背包,夜雨声烦索性把所有的绳结都紧了一遍,他在一边帮忙拿着佩剑。移形术就是在这时发动的,等索克萨尔恢复意识,发现随身只有一把剑、三根炭笔、一小卷羊皮纸。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还不能使用法术。幸好夜雨声烦是个具有光明天赋的光剑剑客,普通佩剑对于他来说更接近装饰,还能免疫移形术,索克萨尔因此不用太担心同伴的安全。

王不留行点了点头。他观察着两侧。墙壁是由普通的红砖砌成的,看起来很粗糙,并且没有经历过风化或者剥蚀的痕迹。除了上面连绵的、布满了整面墙壁的炭笔字迹,他辨认出几个通用的计算符号,转过头去问精灵,“这些都是你写的?”

“我在计算这个现象的体量。”索克萨尔承认道。王不留行带来了一些新鲜信息,他划掉其中的两行,写下新的字符和算式,“就目前来说,它包含了不同的触发地点、不同的进入方式、对时间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干涉——我在这呆了足够长的时间,可还没感觉到饥饿呢,还有一个静默力场,幸好它对你无效。”

“事实上,它对我有效。”王不留行纠正,“我现在也无法施法。”

索克萨尔的炭笔猛地停顿,“可魔道学者和术士的施法体系是完全不同的!”

“你也无法施法?”王不留行捕捉到了他的话外之音。

索克萨尔面色凝重了起来,点了点头。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索克萨尔低声问,“你还有什么能出去的办法吗?”

“如果能找个空旷的地方,我大概可以试试能不能弄出个缺口。”王不留行思考了一下,回答。他随身带了熔岩烧瓶,但是在这种狭窄空间里使用的话恐怕会先把自己烤熟。

“那我们先去……”索克萨尔转过身,僵住了。

精灵的夜视能力比人类优秀,王不留行举起了那块照明的萤石,顺着索克萨尔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窄廊尽头的墙壁。

这不可能。他猛地看向相反方向,一堵一模一样的墙壁沉默地立着。

他们进来的入口消失了。

 

“这不是幻术。”索克萨尔迅速冷静下来,“没有幻术存在的痕迹。”

他已经放弃了计算,如此巨大的体量是通用公式无法解析的。

“也不是道具效果。现有的道具技术不可能达到这种规模。”王不留行从另一个方向补充。

“或者这是一种复合式的现象,需要满足某种判定条件才能开启……哦。”

“很有可能。”王不留行指着墙壁上无声无息间浮现出来的门把手说。

这是一扇双开的门,松木门扇,铸铁门钉,黄铜把手,看上去缺乏特征,毫无记忆点,并且一点都不危险。

“要走吗。”王不留行叹了口气,用的是肯定语气。

密闭空间里突然出现一扇门听起来固然透露着阴险,但他们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索克萨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俯下身捡起那把细窄的佩剑,把它像一把钉头锤一样挂在腰带上。

王不留行走上前和他并肩,两人分别握住一边门把手。

“对了。”索克萨尔突然侧过头,“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王不留行。”魔道学者觉得有些诧异,并不是因为问题本身,而是它出现的时机……不过他还是回答了。

精灵露出了一个微笑,“祝我们好运。”

他们一起推开了门。

 

王不留行感觉到类似传送一样的眩晕感。没有参照物,因而分辨不出此时正在下沉还是上浮。左耳边是无序的嘈杂,右耳边则是死亡一样的寂静。杂乱的影像在眼前一帧一帧闪过,冰冷而无法识别的字符如同洪流,呼啸着穿过他的脑海。

接着他感觉好像被什么物体撞了一下,视野瞬间稳定下来。

似乎是个社交场合,众人视线焦点的少女身形娇小,有着颜色很浅的金色长发。王不留行低头看了看手里举着的高脚杯,又研究了一下自己身上显然对版型进行了改良的男士礼服,发现它在女宾们五颜六色的裙摆堆里显得非常醒目。

“看那边,就是那个女孩。”他身旁又瘦小又干枯的同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的台词我记得,王不留行面无表情地想。

“她真漂亮,不是么?就好像开在阴影里的玫瑰花。”

金发少女应酬完一位宾客,似有所感,在空隙中将视线投向了他的方向。

“失陪一下。”王不留行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他透过人群看到那金发少女也动了,这可不太容易,因为看起来似乎场中的每一个人都以与她搭上话为目标。王不留行远远看着她艰难地穿越人群,示意她注意身后的阳台。

金发少女比了个“稍后见”的手势。

他们顺利在无人注意的阳台会和。魔道学者开门见山,“……索克萨尔?”

“是我。”精灵叹了口气。

王不留行打量着她……他身上做工精细的礼服长裙。

“忽视掉它,好吗?”索克萨尔无奈地说,“我现在仍然不能施法,那个静默力场可能还在运作。你呢?”

“和你一样。”王不留行尝试了一下,得出结论。

接着他们互相讲述了在穿越门时看到的东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根据衣饰和装潢的风格可以判断出这个故事大约发生在百年以前。怀斯堡伯爵的女儿、纯洁又羞涩的少女露莎,在成年礼兼订婚仪式兼社交场上第一次露面的宴会上遇见了自由奔放的、意图勾引她未婚夫从而骗取财产的女骗子瓦莱亚。两个人一天定情,三天私奔,第五天露莎被追赶上来的父兄荣誉谋杀,瓦莱亚则死于和同伙的内讧。

现在的时间点是那次要命的宴会。索克萨尔正在饰演露莎,王不留行饰演瓦莱亚。

“她们几乎一见钟情。”王不留行慎重地说,“这听起来有点……莽撞。”

“我从前也不相信一见钟情。不过……”精灵停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

“没什么。”索克萨尔轻轻笑了笑,转而说起了眼下最急迫的问题,“如果这个现象确实是因为符合某种判定而开启的,那么假定它也需要符合某种判定才能结束的话,判定条件可能是什么?”

王不留行也持有这个猜想。证据之一是他们现在虽然是露莎和瓦莱亚的外表,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依照本原的意志行动——在原本的故事里,悲剧的两个主人公并没有在此时相会于露天阳台。

“首先可能的是活下去。”王不留行提出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条件很难作为判定。如果不是死于殉情……私奔的话,她们也有可能有别的死因,也许会有人活到九十岁。时间上无法控制。”

“如果仅仅要控制她们不去坠入爱河的话也很难。”索克萨尔补充,“我之前试图向露莎小姐的父亲建议拒绝瓦莱亚入场,没有成功。她们似乎必须相爱,露莎并不像表面那样是个乖巧胆怯的贵族女孩。她很极端,几乎一定会选择最离经叛道的那条路。”

“我们能在一定程度上违背她们原本的性格吗?”

“很遗憾,好像不能。至少我不能。”索克萨尔耸了一下肩,盛装少女做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古怪,“我尝试过和那个倒霉的婚约者相处得更融洽一点,结果失败了……还有,刚刚在宴会上,‘我’本不想注意到‘你’的。”

“还有一个可能的条件。”王不留行思考着,“让她们终成眷属。”

“……这听起来更难了。”

讨论一时陷入了僵局。魔道学者继续着沉思,精灵则后退了一步。

露莎身高不到五公尺,瓦莱亚则有将近六公尺高。这就导致了即使王不留行已经特意低了头,索克萨尔说话时也得尽力仰着头才行看到他的眼睛。他的颈椎已经开始抗议了。

精灵提起裙裾,助跑了两步,把手按在白石栏杆上用力一撑——动作倒是可以称得上轻盈,可惜还是低估了长裙的累赘程度。他撞在栏杆上失去了平衡,身体危险地向后倒去。

王不留行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拉他,指尖在衣袖光滑的面料上打了一下滑,勉强来得及扣紧他的手腕。

“多谢。”索克萨尔扶着他的手稳住身体,“束腰勒得我头晕眼花……”

幸好瓦莱亚女士是一位自由奔放的女性,毕竟在出席正式宴会时身着男士礼服还是非常惊世骇俗的……

王不留行等他在栏杆上坐稳以后才松开手。现在他们的视线基本齐平了,索克萨尔伸出手,替他把头发——瓦莱亚散开的齐肩黑色短发拢到耳后。

这种表述听起来有点诡异。并不真实的体温落在脸庞附近,带着无法忽视的暖意。王不留行注视着露莎浅蓝色的虹膜。那不是瓦莱亚记忆里的露莎,没有露莎的羞怯或者偏执,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溶液沉淀一样分明的安定。这是属于索克萨尔的神情。王不留行下意识试着去回忆精灵眼睛原本的颜色,然后发现自己一时回想不起。

索克萨尔收回手,有些奇异的气氛随之一瞬间消散了。魔道学者于是迅速找回了之前断开的思路,“我在穿越那扇门时‘看’到了一些符号。或者说是‘感觉’到了,它们直接出现在我脑子里。这可能也是一个线索。”

“你还能记得多少?”索克萨尔问。

“不多。它们就只是穿过了我的脑子,并不能被理解。这种感觉很古怪,我只能记住几个。”王不留行用指尖蘸了高脚杯里的清水,回忆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在白石栏杆上涂抹出三个符号。

“圣术字符。”索克萨尔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精灵们的普遍风俗是崇尚与神相关的一切,所以无论主动接受或者被动灌输,他们对于圣术体系都有一定的了解。“第一个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之’,第二个是‘首先’,或者‘初步’,第三个只有一半。”

索克萨尔也蘸了水,另起一行,“把它补全的话,可能是‘天空’,或者‘荆棘’。”他迅速画出了前两个符号,第三个则耗费了相对来说更长的时间,因为它更为复杂。“还有这个。这是一个圣符,也就是说,是一位初始神留下的、注明他本源的徽记。它代表‘谐谑与纷争之神’。”

“关于初始神的记载已经散失了很多。”索克萨尔补充,“我们只能知道这位神并非善神,但也不会伤害人类。同时,祂对于争斗和戏剧化的情节抱有偏好。”

“你之前计算过,我们遇到的这个现象,它的体量是通用公式没法解析的。”王不留行沉思着,下意识地用手指轮流叩击着栏杆,“也许它本就应该是无法解析的。”

“你是说……”索克萨尔跟上了他的思路,“这是个‘神迹’?”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波动。

初始神早已离去,圣术体系衰微已久,‘神迹’本来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传说中……

索克萨尔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来,“那么我们应该可以再推导出一个可能的判定条件——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尖锐,更具有戏剧性,或者说,更精彩一点。”

王不留行皱起眉,“事实上,我觉得原始的版本已经够精彩了。”

“也许那不够符合神明的审美。”

如何让故事更戏剧性是个很宽泛的命题,也许王不留行现在走到怀斯堡伯爵面前,正对着他的脸扔一只鞋就可以达成目的。但是现在这个现象是否具有惩罚机制还不明确,为了保险,他们决定保留一开始的爱情元素。

窸窣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一位侍女掀开厚重的帷幕走了进来,对他们看起来亲密的举止视而不见,先是行礼,随后转向索克萨尔,“露莎小姐,舞会就要开始了。”

“我马上就到。”索克萨尔动作温文地整理了一下裙摆,作势要跳下来。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王不留行制止了他。改良过的男士礼服没有累赘的配饰,让他轻易地揽住精灵的肩头和膝弯,将他横抱起来——露莎的体重很轻,即使是瓦莱亚的体力也能做到。索克萨尔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

王不留行小心地将他放在地上,索克萨尔扶着他的手臂站稳,露出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露莎”的笑容。魔道学者倚回栏杆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您会跳舞吗?”

索克萨尔看穿了他的打算,“过会见。”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直到听到乐手开始调弦的声音才走出去。人们已经开始互相邀请了,索克萨尔站在舞池之中。孤身的女士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这位女士还是这次宴会的中心。但他看起来似乎拒绝了所有有意邀请的人。考虑到露莎原本的性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王不留行走上前去,微笑着躬身,伸出手,“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索克萨尔将手搭在他的手心,“我的荣幸。”

周围人的眼神可以预见的复杂起来。索克萨尔靠紧了他,低声说,“我可不怎么会跳女步。”

社交场合不会涉及到太复杂的技法,王不留行回想了一下,概括道,“我进你退,我退你进,第二拍转一下圈。”

音乐开始,是舒缓的三拍子。索克萨尔迈出了正确的步子,但是被及地的裙摆绊住了。王不留行放在他腰背的那只手用力撑了一下,这次小失误被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他们踩住了拍子,第二拍的时候王不留行手上暗示地加了一点力,索克萨尔会意,配合着他转过半个圈。裙摆飞扬起来,临近的一位女士发出低低的惊呼。

“别总低头。”王不留行悄声说,“看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下一步就要踩到你的脚了。”索克萨尔咬着牙说。王不留行觉得他看起来确实挺紧张的。

“放轻松。”他安慰道,“就像是你平时跳舞一样,只不过方向是反过来的。”

“事实上。”索克萨尔向左前进了一步,并且没有踩到王不留行的脚,但他还是继续咬着牙说话,“我平时也不跳舞。”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王不留行的眼睛,然而只持续了两秒,随着舞步又一次转过一个半圈,他又紧张地试图低头去看。“术士不需要社交场合,社交场合不欢迎术士,这一点基础是之前为了悬赏任务学的。”他解释道。

王不留行愣了一下。他出身微草公国,与精灵的国土并不接壤,因此也不太了解精灵中对于术士的态度。“抱歉。”他说,“我应该选其他方式的。”

“没关系。”索克萨尔又一次抬起头,对着他短暂地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好方法,而且我觉得自己开始熟练了。”

他们随着音乐慢慢地转着圈子。王不留行借机观察四周,如果有人盯着他们看,他就直视着他们,直到对方自己移开视线为止。这种毫不妥协的挑衅态度造成了足够醒目的效果。主人坐席上的怀斯堡伯爵连舞都顾不得跳,一直面色铁青地盯着他们。

乐器渐次停止演奏,第一支舞曲已经到了尾声,快要到交换舞伴的时候了。露莎原本的未婚夫正带着他的舞伴向这边移动。王不留行抬高了手,索克萨尔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示意转过一整圈。他的动作有点着急,转到一半时第一次踩到了王不留行的脚。

索克萨尔一瞬间重心全失,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王不留行只来得及将他拦腰揽住。坠落在一瞬间停止了,他们定格成一个绝对不会在社交场合出现的舞蹈姿势。

周围的几对舞伴都因为惊诧而停住了动作,其中包括露莎的未婚夫。王不留行用一种混合着高傲和漠视的眼神看着他,宣布道,“对不起,但这是我的舞伴。”

他用力拉起索克萨尔。新一支舞曲奏响了,他们顺势旋转出去。

露莎未婚夫的脸开始扭曲。远远望着的怀斯堡伯爵则好像王不留行真的正对着他的脸扔一只鞋。

“我觉得现在应该已经有人想要暗杀你了。”索克萨尔评价道。

“他们不会有机会的。”王不留行说。

整个晚上他们一共跳了三支舞。第三支舞结束之后,他们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舞池。为了显得可信,他们先是甩掉了怀斯堡伯爵的两个眼线,又放任第三个跟了上来。索克萨尔将魔道学者送到花园门口,余光注意到了眼线的位置,王不留行稍微调整了一下站位,在眼线的视野范围内俯身吻上了精灵的手背。

“再会,我的玫瑰。”他说道,让瓦莱亚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索克萨尔一直站在垂花拱门边,像一个正沐浴在爱河中的少女一样目送着他走远。

王不留行察觉眼线跟了上来。他带着这条不怎么体面的尾巴转过三条街,沿着内城河走了一段,又拐进一条小巷。这是条死路。眼线大约觉得到了动手的机会,放轻步伐慢慢接近。王不留行踩住了墙角突出的碎砖起跳,在墙头上撑了一下借力,轻巧地翻了过去。

等眼线气急败坏地也翻过墙落地时,看见他的目标举起一张羊皮纸,“我得提醒你,先生,这里是科林城的公使馆。”

在九国十城盟约里,一方在另一方的公使馆视同自身领地。而瓦莱亚随身携带着科林城签发的通关文牒,她将在科林城的领地上受到保护。王不留行之前在宴会厅里时留意了墙上的城区图壁画,这一带的街区布置和一百年以后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身后的公使馆里已经有人闻声走出来,正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我是怀斯堡的城防军,正在追捕犯人!”

显然这位眼线也不算空手而来。在一番交涉之后,他得以带走了王不留行。但科林城公使馆将全程过问他——或者说瓦莱亚的审判,眼线没办法在半路上把他扔进内城河了。

经过了三天装模作样的审判,瓦莱亚被以“放荡、不洁、有伤风化”的罪名判处火刑。这个年代怀斯堡还没有在日后的布里顿协定上签字,因此并没有废除火刑。王不留行从看守的狱卒嘴里得知,露莎已经被家族软禁起来了。

行刑的地点在市政广场上,当天天气非常晴朗。刽子手将他从囚笼里拖出来,绑上了火刑柱。刑吏在周围堆满了木柴,泼洒油脂。神官走上刑台,问他是否要忏悔。

王不留行用瓦莱亚那种高傲而蔑视的语气开始背他之前写好的台词,“忏悔?在做这件事之前,我想向围观的诸位提问,我的罪名是什么?”

他不太擅长写这种东西,这已经是第二版,第一版读起来总像是报告汇总或者讨论发言之类的东西……他不得不参考狱卒们的交谈,把台词改得更口语化一点。

“‘放荡、不洁、有伤风化’,哈。我是瓦莱亚,如果你们没听过这个名字,总该听过‘针尖骗子’这个名号。”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惊呼。

“是的,那就是我。我曾经用三千枚针尖交换了艾汶河以西被蛮族侵占的平原,迫使顿河城城主放出他私自截存的赈灾款项,诱骗海因瓦公爵用九千枚金币换取被他害死的妻子的忠贞……现在你们以无稽的罪名判处我,只是因为我爱上了怀斯堡的露莎?”

这一次惊呼声小了很多。看来伯爵府舞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几乎人尽皆知了。

“如果这就是我的罪的话,女士们先生们,如果爱情是我的罪的话——我认罪,并且拒绝忏悔。”

再一次惊呼,声音比前两次都要大。

这不应该,这场戏剧应该已经到了尾声才对……王不留行抬起头,被灿烂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人群的视线聚焦在广场旁边的钟塔上。这是整个怀斯堡最高的建筑。王不留行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在塔尖上分辨出一点金色的反光。

是露莎——索克萨尔。

他正在测试手里的绳子是不是绑紧了。王不留行猜到他的意图。这可有点冒险,即使索克萨尔本人体力比术士或者精灵的平均值稍微高一点,他仍然是不怎么擅长体力活动的那类施法者。更何况他现在是露莎,一个娇弱的贵族少女。

显然是得到了肯定的结论,索克萨尔从塔顶上跳了下来。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他身上的绳子绷紧,带着他在人群头顶划出一条巨大的弧线。

索克萨尔在靠近刑台的地方松了手,落地时因为惯性踉跄了几步。接着他站直身体,伸开双手挡在王不留行身前,面对着刽子手、人群以及远处楼上脸色骇人的怀斯堡伯爵——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一个用混沌术塑造出来的魔法造物,用冷静的声音说道,“我与她同罪。”

接着他转过身去,拥抱了王不留行。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魔道学者低声问。

索克萨尔狡黠地笑了,“我用耳针捅开了门锁。”

王不留行看着他。时机正好,这场戏剧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收梢。他吻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渐渐模糊,斑驳的色块旋转起来。他突然想起了精灵眼睛的颜色。

是紫色。

 

火焰升腾起来,吞没了一切。

 

王不留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之前的窄廊里,身上盖着索克萨尔的外袍。精灵本人正在窄廊尽头做着什么,身边有一道刺目的光束。

王不留行走过去,发现他不知从哪拿到了一把短铲,正在挖土,身边的光束就是从挖开的洞口透进来的天光。

“这是……在做什么?”王不留行的大脑还沉浸在之前那个毫无道理可讲的密闭空间里。

索克萨尔回过身,看见他清醒了,神色颇欣慰,他把那把铲子换了个手,开始了解释,“是这样的,我们最后达成了判定条件,从那个可能是‘神迹’的现象里出来了。现在的位置是在列屏群山,就是我最开始触发这个现象的地方。外面的是我的同伴夜雨声烦,他是个剑客。”

洞口另一边的人用活泼的过分的语调和他打了个招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王不留行不太想回忆。总之虽然静默力场已经消解了,但是这种狭窄空间让两个施法者仍然无法施展范围性的法术,只好由外面的剑客开始,三个人轮流挖出一个足够大的洞口。在这个过程中,剑客夜雨声烦一直在说话,一直在说话,一直在说话……

王不留行去过北方冻原,那里的人普遍都不太愿意说话,如果外来客用自己的习惯和他们交谈,就会被形容为“像冰山崩解陷落”一样……现在王不留行体会到了那些冻原人的心情。

等到这个洞口足够让人进出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窄廊内的时间流速和现实相比确实有偏差,从夜雨声烦的角度来形容,就是他一抬头发现索克萨尔不见了,再一转头发现他的剑带掉在旁边一个小洞的洞口……而索克萨尔正在洞里看着他。他只好从背包里翻出铲子,试着把自己的同伴刨出来。

夜雨声烦先把王不留行拉了出来,又和王不留行一起拽出了断后的索克萨尔。三个人经历了大半个下午的体力劳动,现在都精疲力竭,在最近的树荫下七手八脚地躺下。

休息了一会,王不留行挑起了话题,“你觉得如果那个现象确实是‘神迹’的话,我们能不能利用它……”

接下去的句子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山风中,但是索克萨尔会意了,“从来没有过关于这种可能性的记载,不过……不是不可能。”

夜雨声烦翻身坐起来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地打哑谜?”

“我们不能说出具体的那几个词。”索克萨尔解释,“‘真言禁制’,你知道的。”

“真言禁制”关系到世界的本源。夜雨声烦之前已经了解了他们经历了什么,并且以前神官学校肄业生的身份确认了那个圣符的真实性。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跟上了他们的思路,“等等,等等,你们是在说……?不是吧……真正的神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观测到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

他这一段话里触发了太多“真言禁制”,以至于完全不成句。王不留行觉得他没有读完神官学校可能是有原因的,也许就是因为话实在太多,所以最后被开除了。

他也坐起了身,“我先告辞了。我的通关文牒还在空积城,必须得赶在他们的建城庆典开始之前回去取。”

索克萨尔最后一个坐起来,“需要帮你传送过去吗?”

“谢了,但我还是更习惯扫把。”

他们三人约定了半个月以后在东南部出海口附近的溪山城见面。滨海教院坐落于此,有着全大陆最完善的关于圣术的研究。夜雨声烦道完别之后就去生火了,他最近终于学会了变出指甲盖那么大的小火球,并对此不亦乐乎。索克萨尔留在了原地。

“那么,一路顺风。”精灵微微笑着。

王不留行看着他。从现实时间上来说他们只认识了半个下午,但事实上却一起经历了很多。在窄廊里遇见这个精灵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好像有什么已经悄悄发生了,但是还没有被人察觉。

“期待再会。”王不留行微微颔首,扫帚腾空而起。

 

今夜有星有月,适合远行。

 

—完—



一些设定:

*静默力场

施放区域内施法者的一切力量被封禁,通常针对单一施法体系

*真言禁制

涉及世界根源的一切都无法被记录和谈论,基本相当于隐藏操作系统文件

*索克萨尔是森林精灵和低地精灵的混血,出生在繁荣开放的人类港口城市溪山城,少年时代在北部森林度过。那时森林精灵非常保守,依赖天赋施法能力,低地精灵相对开明也更世俗化,但是两边都不接受死灵系法术,所以他在精灵社会的日子不怎么愉快。他不是贵族出身,虽然后世传言总愿意把他写成一个贵族甚至皇族

*相反,王不留行有个子爵头衔,但也只是有个头衔而已,传了很多代,田产钱财什么的早就没有了,他自己其实也不在乎。他年轻时贵族去做施法者是非常不体面的事,要走个手续等特别批准,否则会被其他贵族嘲讽。但是这个手续可能要好几年才能被批准,于是他就愉快地直接打包行李去上学了

*夜雨声烦是自己从神官学校退学的,不是被开除。原因是因为他认为神官都是骗人的。因为圣术体系衰微,当时的神官确实大部分都是骗人的。他所具有的光明天赋是一种瞬间主动触发的增益效果,在某些研究里被解释成圣术残留的一种,所以一部分徒有其表的神官其实都还没有他能打。直到他后来认识了石不转

*稀有程度和掌握的困难程度上圣术都大于法术。相比圣术来说法术不能治愈,净化和增益效果都很有限

*在远古的真神时代有过一场神魔大战,最后初始神赢了,恶魔回老家了,但世界的根源被破坏了。为了维持平衡,初始神留下了圣术帮助根源自己长好之后也回老家了,只有一位留了下来,谐谑与纷争之神,可以称呼他为搅屎棍之神。他一点都不能打,不回去就是为了看戏,并且为了看好戏能付出一切。但是修补根源这事谁也没干过,圣术体系衰落地比预期中快,浩劫时代就这么来了。有十四个人,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谐谑与纷争之神留下的痕迹,组了个队,经过千辛万苦从远古记载中找到了他的真名,把他召唤出来。这时候他已经衰弱到变成一个光球,但还在愉悦地吃瓜看戏。光球觉得这个瓜非常好吃,就说帮你们可以啊,没问题,但是你看我现在是个球什么都干不了,就需要一点祭品、供奉、牺牲之类的,让我变成人样,然后才能干活。十四人最后分别付出了代价,光球去把根源的缺口填了,世间自此再无神明,人治的时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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