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paro
`本故事纯属虚构,和任何现实国家团体等都没有关系
王杰希用还能活动的两根手指夹住那块碎玻璃,推动着它换了个方向,继续切割绑住手腕的绳子。绳子里编入了铁丝,已经磨钝了碎玻璃的一角。另一根细铁链绕过他的脖颈和手腕上的绳结紧紧扣在一起,导致他切割绳子时必须忍受近乎窒息的痛苦。
他刚才暂时失去了意识。周围一片漆黑,没法准确地判断时间,不过从口腔干燥的程度判断应该不久,大概十至二十分钟左右。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纤维的部分已经全部磨断了,碎玻璃在铁丝上留下浅浅地凹痕。王杰希用指尖夹住铁丝地两端反复弯折。
喻文州走在一条很长的走廊上。放轻了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周围空无一人,窗户玻璃残缺不全,夹杂着沙尘的风和午后阳光一起呼啸着闯进来。
他在计划中的目的地前停了下来。门锁着,是那种简易的挂锁。喻文州把手里的枪换到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曲别针掰直,开始撬锁。
铁丝被折断了。王杰希静止不动,等待血液循环的恢复。默数到132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了。
应该是门口的方向传来窸窣的金属碰撞声。王杰希警惕起来,他还没完全恢复行动能力,就地打了个滚,停在记忆里的视线死角内。他四处摸索着,指尖接触到一个细长的硬物,金属质地,一头尖锐。可能是一枚钉子。王杰希把它捡起来扣在手里。
门开了。刺眼的阳光直射进来,照亮了门边的一小块空地,门口却空无一人。有人用当地语言大声说话,“不要害怕,你们安全了。”
王杰希眯起了眼睛。他也用当地语言回答,“我需要帮助。”
声音里的嘶哑和虚弱不需要伪装。对方太警惕了,显然也选择了视线死角。他需要引诱对方进来,才能有胜算。
安静了一瞬。有人绕过半开的门扇,走了进来,仍然很警惕,踩在随时可以退出的位置。王杰希挣扎着举起了手,“我在这里。”
伤员的出现显然打消了一部分戒备心,对方快步走了进来。王杰希在对方踏入自己攻击区域的一刹那猝然出手。
三秒钟之后形势明朗。王杰希手里的锈钉子抵住了对方的咽喉,自己心脏处则压上了一把伞兵刀。对方的枪脱了手,右手被他按着压在墙上。
场面一时僵持。门口透出的阳光照出一张亚裔的脸,男性,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岁左右。
王杰希手里的钉子没放松,喻文州也不敢收手。他换了英语,安抚地说,“你安全了,别害怕。”
王杰希审视地打量着他,用中文问,“你是什么人?”
“救援。”喻文州立刻回答,仍然是一种想要安抚一个应激者的口吻,“有人雇佣了我们,救援人质。”
王杰希放开手,锈钉子落了下去。
喻文州把他拖到门边,借着透进来的光处理伤口。他乡遇同行,三言两语间两人交换了各自可以透露的信息。王杰希的任务情报泄露了,小队全灭,只剩下他一个人。喻文州这一方的任务则是大规模的救援,涉及数个互不相连的基地,因为人手不足再加上已经接到这里撤空的消息,这个基地就只分派了他一个人。
喻文州把手腕内侧的皮肤贴在王杰希的额头上试温度。毫无疑问在发烧,但是他只有基础抗生素。较浅的擦伤可以用双氧水冲洗,但是有一道很深的刀伤,看起来需要缝针。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他问。
王杰希没直接回答,“你说这个基地已经撤空了,方便透露他们的去向吗?”
“首都里贝利,离这四百公里。你可以用我的通讯器联络支援——”喻文州注意到他的表情,惊愕地问,“等一下,你准备一个人去?”
“时间紧急,支援赶不上。”王杰希简洁地解释。
“而如果任务失败的话,会有人死。很多,无辜的人。”注意到喻文州准备反驳,他又补充。
喻文州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
“带上我。”他说,语气听起来不容拒绝,“不用告诉我任何更高层面的信息,我只负责支援。你一个人去等于送死。”
王杰希怔住了,“你不用……我是说,这只是我的任务。”
“而你是我的任务。”喻文州直视着他。
王杰希一时语塞。但这个说法听起来没有任何逻辑漏洞。喻文州的任务是救援这座基地里所有可能被绑架的人质。他确实是人质。
“成交吗?”喻文州紧接着问。
“……好吧。”
虽然佣兵们一般习惯独立执行任务,但是这种因为目标相关导致的临时合作也有先例可循。
“稍等,我需要打个电话。”喻文州站起身,走到门边一个能被清晰听见的位置,背对着他。
通讯器另一边的方世镜听完了来龙去脉,深吸了口气,“你再说一遍。”
喻文州知道他并不需要重复,只是在快速整理思路,因此保持了沉默。
“他不肯走?”方世镜问。
“他要继续任务。”
“你可以打昏他。”
“可我们不能伤害人质。”
“因为佣兵之间信息不共享,所以我没法推出他的身份。”方世镜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也就意味着这必须是一次3N任务,你明白吗?”
3N任务,没有授权,没有支援,没有纸面记录的任务。
“我明白。”喻文州回答。
“你自己小心。”方世镜切断了通讯。
喻文州收起通讯器,走回王杰希的身边,跪坐下来,“现在我要处理一下你肩膀上的刀伤。因为你之后可能还要剧烈运动,缝针要是扯开会造成二次伤害,所以只能用速干绷带。很疼,需要用一点麻醉。”
“不要麻醉。”王杰希立刻拒绝,“你兼职医疗员?”
“不算。”喻文州把滴了吸入式麻醉剂的无纺布捂在他的口鼻上,“睡一下,醒过来我们就到里贝利了。”
我还以为你在征求我的意见。王杰希只来得及腹诽一句,就迅速沉入了黑甜无梦的睡眠。
王杰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他本能地保持安静,先回忆了一下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然后试着感知周围的环境。气温不算高,能感觉到照在脸上的阳光的热度,空气是流动的,没有任何东西束缚他的行动。身边传来轻微的噼啪声。似乎是安全的。
他坐起身来,从脸上扯下来一个眼罩,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吉普车的副驾驶上。喻文州在他身边,一副观光客的打扮,墨镜挂在T恤领子上,正对着一台工作站敲敲打打。
“醒了?”喻文州没抬头,递过来一瓶瓶装水。
“多谢。”王杰希接过来。他注意到那个眼罩正面画了一条蓝色的鱼。
恩索塔是一个建筑在沙漠之上的国家,首都里贝利也不例外。他们的车停在沙丘上,能看见西方缓缓滑下的辉煌的落日。
喻文州等他喝完水,把工作站推了过来,展示一系列复杂的图表,开始说明,“我拿到了整个里贝利的用电数据。最近一星期用电量陡增的地点有11个。其中两个是刚刚成立的医疗救援点,可以排除。另一个是商业冷库,最近开始重新运转了。”
他切换到另一组图表,“里贝利的电费收缴系统没有更新过,所以不是和后台用电数据直接关联的。在剩下的8个地点中,有两个没有好好交电费。”
他在地图上把两个点标红。
“二选一,你觉得可能是哪个?”
王杰希将地图放大。一个是城郊的废弃别墅群,而另外一个——
“国立博物馆。”他回答。
“显然要藏一片叶子,最好的地点是森林。”喻文州赞同,“我们距离国立博物馆还有……40分钟车程,后座有衣服,你可以去换一下,穿成这样没法进城。”
他拧动了钥匙,重新发动引擎。
“还有一点,虽然我们不方便交换名字,频道里也只有两个人,不过还是确定一下呼号比较好。”
王杰希正在后座研究另一套观光客标准装备,漫不经心地回答,“Whiskey.”
他停了一下,又问,“你呢?”
真够简单粗暴的,喻文州想。可他又不能有样学样,给自己起个代号叫美国佬。*
他的视线扫过指北针,分数位的读数是21。
“21。”他说。
喻文州把车停在国立博物馆的侧门前,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里。影响某次行动成败的因素可能有很多,目的地的风向、湿度和温度都有可能成为那块不起眼的马蹄铁。因此在实际制定计划之前他们必须想办法尽可能全面地收集信息。
恩索塔国立博物馆建立在一座高大的折衷主义建筑里,前身是曾经的洲际皇家银行。喻文州按时间顺序在几个资料库里筛选出三份图纸,分别是洲际皇家银行时期的设计图,国立博物馆成立时的改建图以及最新一次的修缮图。第一份图纸还是精细的手绘稿。他把这三份图纸展示给王杰希,“确定一下目标可能的所在地,然后我们可以一起来确定一个计划。”
王杰希接过那台工作站,快速地浏览,一边在大脑里模拟目标可能的所在地。他还留了一小部分线程用来揣度身边这个自称“21”的年轻人。这位临时搭档看起来是支援出身,并且习惯独立统筹制定整个计划,网络技术不错。事实上,是非常不错。在他们进城时喻文州向检查站出示了两份完整的身份证明,其中王杰希那份连照片都是以沙漠为背景临时拍摄之后处理的。虽然恩索塔出入境管理局的数据库防御系统漏洞多得像是被刮坏的鱼网,这个速度也委实有些惊人。
他的手指划过屏幕,调整比例尺,然后将三份图纸重叠。一个需要避免被彻底抹除的目标,精密、易碎、对温度和湿度都有较高的要求。那么,存放的地点最可能是——
地下金库。
这座古老建筑的地下金库已经改建为储存未展出文物的仓库,但是位置一直没变。
“地下三层的这里,这个仓库。”他把位置指给喻文州看,“潜入,抹除,撤出,不需要带出任何东西。”
时间紧急,人手短缺,他们需要的是一次穿心一般迅速而彻底的行动。
“对方的守备情况呢?”喻文州问。
据王杰希所知,目标方也并非铁板一块,核心成员和外围成员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次内讧。而既然他们选择了国立博物馆这样的场所作为藏匿地,显然也不会有空间大规模驻扎——毕竟这里位于繁华市区。
“不多,十人以内,但都是精英。”他回答。
“那么我认为他们可能不会分散人手,而是聚集在目标附近。看这里。”喻文州把图上的一个点标红,“是曾经金库的保卫室。他们对这里进行了改造,从前的钢门被拆除了,现在这里和仓库直接相连。你可以通过通风管道到达仓库,但之后会暴露在所有守备的火力下。”
王杰希把图纸放大,沉吟着。
“博物馆里应该有消防保全系统。”他指着保卫室和仓库之间的位置,那里有一道防火卷闸门。
“确实有,电控的,而且前年才更新过。”喻文州回答,“但是这个方案不行。”
“原因呢?”王杰希抬起头。
他本来希望喻文州入侵电控系统,发出一个假火警触动消防保全系统,放下这道卷闸门来分割守备。
“我没有支援,只能从后门偷用几个研究机构的计算带宽。现在的问题是带宽不够,我能放下那道门,但是不能确保在你窒息之前解除那个假警报。你知道的,博物馆的保全系统级别都很高,在卷闸门落下之后就会开始注入氮气。”
“可我们时间不多了。”王杰希坚持。
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显得很平静,看起来是在说服,并没有意图施加压力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王杰希毫不退让。片刻之后这位第一次合作的支援选择了妥协。
“好吧,我会考虑这种情况。”他开始标记地点,然后在水平剖面图上勾画路线,蓝色表示潜入,绿色是撤离,红色和黄色用来表示备用方案。
显然他是个习惯做万全准备的人。潜入的备用方案有三个,撤离则有两个。彩色的线来回交叉盘旋,看起来像是什么后现代艺术品一样的东西。
二十分钟后,他指着图上的一个标记成A1的点,“从我们头上的这堵墙翻过去,绕过旁边公寓楼的屋顶,你会到达这里,有一扇窗户可以潜入。会撬锁吗?”
“马马虎虎。”
喻文州笑了一下,“五分钟以后分别就位。”
王杰希站在顶楼的阴影里,对面就是那扇被标记成A1的窗户。他对着通讯器轻声说,“A1点就位。”
“B1点就位。”喻文州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经过电波解析之后又还原,听起来有点失真,“现在的时间是1813,行动开始。祝你好运,Whiskey。”
一点细微的笑意顺着电波传过来,并没有被谐波抹消掉。王杰希对了表,开始对付那扇窗户。喻文州已经解除了里层的电子锁,只剩下外层的简易撞锁。很容易解决。
即使是用王杰希略微挑剔的标准来评判,“21”也是一位不错的支援。思维敏捷,技术过硬,会站在外勤的角度上来思考,使得他提出的计划可行性更强。而且不知是来自天赋还是后天训练,他身上有种温和的气质,辅之以恰到好处的自信和对全局的掌控力,让人很容易交托信任。就好像你可以把性命托付给他,而他必定会指引你生还。
“咔哒”一声,锁开了。
王杰希轻巧地翻窗进去,落地时安静无声。这是一条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油画,标签显示这是一批作画于十九世纪的仿品,原画已经散失。喻文州的声音从耳机的另一端传来,“前行72米,之后左转,继续直行93米,看到那里的卫生间了吗?”
王杰希在这个卫生间里换了衣服,确保所有武器都就位,然后把换下来的观光客装备藏好。完成任务后他将从这里撤离。
“出门之后右转,直行107米后左转。”
左转之后是一个展厅,银色的金属细棒错落排列,组成一面屏风,上面挂着造型各异的金器。射灯安装在玻璃柜底侧,已经熄灭了,整组展品在组成基本照明的壁灯下显示出一种昏暗的流光溢彩。
“从北侧的门出去,直行45米,右转上楼梯。”
他走过员工通道,通过楼梯上到了顶层。这是一条近路,他进入一个特展展厅,主题是原始部落文明。展厅正中是夭矫伸展的蛇图腾,眼睛由绿宝石镶嵌而成,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熠熠发光。
“右转,之后直行56米,再左转。”
在喻文州的指引下他避开了巡视的警卫,馆内空无一人,而灯光昏暗,让人有种奇妙的错觉,像是在走过时光。
“保持直行。”
恩索塔国立博物馆分成了A栋和B栋,中间由一条凌空的玻璃走道相连。他现在即将通过这里由B栋到达A栋。但是……有什么不太对。
“21,能听到吗?”王杰希撤离到视线死角里,轻声呼叫。
“怎么了?”喻文州的回应传过来。
这附近没有摄像头,喻文州无法获得影像,王杰希因此拍了张玻璃走道的照片传过去。
喻文州收到文件之后沉默了一下。
“根据他们的修缮图,这里本来应该是栽种万代兰的吊盆。”
“显然他们最近几天又做了点不能公开的改建。”王杰希说。
走廊顶上并没有应该盛开的花卉,取而代之的是固定好的微型悬挂机枪,性能可靠销量顶尖的空间支配者堡垒型,触发的红线交织成一道凶险的光网。
他的心略微往下沉了一下。这是最近的路,但是眼下无法通过,绕路又会造成不必要的时间消耗。时间像一条恶犬一样一直追在他们身后,不放弃撕碎猎物的机会。
但是喻文州的声音听起来还算轻松,“我确认一下,这条走道长度是76米,你能在10秒之内通过它吗?”
“可以,没问题。”王杰希回答。
“那么Whiskey,就地隐蔽,等我三分钟。放心,我们还来得及。”
三分钟后通讯重新接通。“在1830的时候我会使用一枚震爆弹,做好防冲击准备。”
王杰希看了下表,还有81秒。
“之后你可以按原计划通过走道,我会解决那些空间支配者。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异想天开,但是请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虽然从客观上来说我别无选择。”王杰希说,态度直接,但是语气很诚恳,“但是从主观上来说,我确实很愿意信任你。”
“谢谢。”喻文州轻轻笑了一声,“60秒预备。”
60秒计时归零之后,王杰希抱头前扑。震爆弹如约而至,击中走道的侧面,玻璃应声全部粉碎。因为冲击自外向内,碎玻璃全部落在了走道里。
王杰希本来做好了引来警卫的应对准备,但是爆炸的声响被隐没在更大的爆破声里。西边天空有五颜六色的焰火升起。他回忆了一下方向,记得那里是国民广场。
看起来国民广场上今天有焰火庆祝活动,施放地点距离国立博物馆不远,因此可以掩盖爆炸声。这应该就是喻文州选择1830这个时间点的原因。
“现在可以行动吗?”喻文州问。
王杰希做好准备,“可以。”
“三、二、一,跑!”
王杰希跑起来。他触发了第一道绊线,空间支配者的枪口开始转向他,撞针即将击发底火,弹雨将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倾泻而下,将闯入者变成一滩飞溅的血沫。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另一枚子弹呼啸而至,卡死在转轴的零件中。空间支配者的转动被停止了。王杰希已经通过了第一道绊线,对应的感应系统停止了检测。机枪的枪口缓慢回正。
第二道,第三道……接下来的十道绊线同样如此。十秒钟之后,王杰希停下脚步,站定在走道的另一端,毫发无伤。
十秒钟,十一次点射。听声音应该是5.56*45mm制式子弹,符合喻文州带的那把H&K G36。从玻璃破碎的方向看出去,王杰希能大概猜到喻文州进行狙击的地点,离这大概700米左右,已经靠近G36的有效射程边缘。他记得那把枪是标准型,而非同型号下的狙击专用改进版,这等于喻文州用一把突击步枪打出了狙击枪的精度。
之前从没有人这样破解过空间支配者堡垒型。这一款微型机枪长期占据销量榜前位是有原因的。
他可能要收回之前对于喻文州的评价了。这个支援岂止是不错,简直优秀到让人惊喜。
优秀到让人惊喜的支援在耳机的另一端说,“直行47米左转,沿着员工通道一直向下。我暂时需要转移,三分钟以后见。”
700米外的天台。喻文州快速把步枪拆解,分类零件,收进一个琴盒中。他背起琴盒,拉上连帽衫的帽子,无声无息地离开。
30秒之后,探照灯雪白的光柱例行公事地扫过。天台顶上空无一人。
王杰希猜喻文州之前已经阻断了感应系统的信息传输。虽然他们刚才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但一路走过来他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支援的声音准时在频道里出现,“Whiskey,你是否已经到达A4点?”
“已经到达。”
“如果没有异常的话,继续前行。”
A4点是通风管道的一个转换出口。王杰希拿出一个小型工具箱,开始拆卸螺丝。爬通风管道几乎是每次潜入任务的保留节目,至今却还没有两个同样心怀叵测的闯入者在通风管道里狭路相逢,这简直不合常理。
王杰希卸下隔栅,弓起身钻进去。这种体验绝对算不上舒适,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一只老鼠之类的小生物,在走一个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迷宫。
灰尘迎面扑过来,他不出声地呛了一下。
“因为资金不太富余,他们今年没做过管道除尘。”喻文州好像察觉了一样,带着笑意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在你裤子的左边口袋里有一个口罩。”
王杰希找到了那个口罩。他的所有装备都是喻文州的,拿到手之后只确认了武器的数量和规格,还没留意过口袋里究竟有什么。他带上那个口罩,感觉好多了,“很周到,谢谢。”
“宾至如归,先生。”喻文州模仿着侍应生的腔调,声音轻快。
频道那边有个合拍的人让这段半长不短的艰难旅程变得愉快了一点。几分钟之后,他到达了终点。这个进气隔栅正对着目标所在的房间。
王杰希放置好窥镜,方便喻文州观察房间内的情况。
“六个守卫,都在保卫室里。”敲打键盘的哒哒声随着喻文州的声音一起传过来,听起来他正在审慎思考,“那么我们采用B计划,我会让卷闸门一直保持落下的状态,你处理掉目标之后从仓库的角门撤离。”
因为出声会被察觉,王杰希轻敲了一下耳机,示意收到。
“在准备好之后行动,支援随后会跟上。我能看见你。”
王杰希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之后将面对大量的氮气,这点额外的氧气微不足道,但他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他摘下那个口罩塞进口袋里,移开进气隔栅,跳了下去。
消防保全系统随之启动。防火卷闸门落了下来,守卫的子弹徒劳无功地击在卷闸门上。这扇门的材料居然是碳钢玻璃,双方都能看见对手,这让事情变得有点尴尬。
通风口处嘶嘶作响,喷出冰冷的白烟。液氮气化吸收热量,让房间里的温度迅速下降。王杰希直起身来,面对他的目标。
那是一个人类男性,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类男性。“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因为神情僵硬,所以显得很苍老。一排粗大的光缆接口顺着“他”的后脑一直延伸到脊椎末端。
注意到声响,“他”的头先拧转过来,然后身体才跟上。这种姿态看上去有一种荒诞的惊悚感,因为不再像人,反而接近蛇之类的生物。
王杰希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将自己的大脑改造成一个容积巨大的储存器,然后将一份变异出血热相关资料的唯一拷贝储存在里面,意图制备出病毒,让这种危害巨大的疾病在这个国家传播。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自己的所有资料从人类社会中抹除了。现在“他”只是一个代号,“Gomorrah”,创世纪中那座毁于硫磺和火焰的城市,天罚的代称。
发现了王杰希之后“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又或许是对于大脑的改造已经毁掉了“他”感知情绪的能力。
“我知道自己的告死天使总有一天会降临。”“他”说话了,语气非常平板,像是一个只会发声的什么程序,“年轻人,你信教吗?”
“我是无神论者。”王杰希回答。自从保全系统启动之后耳机另一端键盘敲击声一直没停,急促得犹如暴风骤雨。喻文州的操作很及时,氮气的注入已经停下了,房间里的氧气含量堪堪维持在临界线上,缺氧让他呼吸困难。
“那很遗憾了。”“他”耸了耸肩,头却试图保持不动,因此危险地摇晃了一下,“没人听我的临终忏悔,我一定会下地狱的。不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一生中的挚友和敌人都在那。”
王杰希举枪,扣动扳机。三发子弹在极短的时间内依次出膛,弹道组成一个“品”字形,像是尖锐的箭矢,撕碎了那罪孽深重的大脑。血花飞溅,落在结了白霜的地板上,立刻冻结了。
目标清除。
王杰希跨过那具死相狰狞的尸体,走向仓库的角门,准备撤离。
然而那扇门是锁死的。
保全系统的启动不会波及到这种小型门,它应该在一开始就因为什么原因被从外面锁上了。
王杰希随身只有手枪,他对着铁制的角门开了几枪,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结果。
“21,角门锁死了。”他镇定地说。
“A计划,试试通风隔栅。”喻文州立刻响应。
王杰希抬头看了一眼,“也锁死了。”
喻文州那边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片刻之后,他给出了不怎么乐观的回应,“没法解除锁定,可能是系统漏洞。但是我还可以升起防火卷闸门。如果能有五分钟绝对静默的话,你能从保卫室的正门走出去吗?”
王杰希看向保卫室。守卫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困境,正在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也没有配备重武器。
“可以试一下。”他回答。
“离门远点。”喻文州提示,声音紧绷着,“我会想办法让那扇门爆开。”
“收到。”
他的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供电被切断了,周围迅速陷入黑暗。接着,卷闸门以远超出设计运行的速度升上去,剧烈的震动和摩擦产生的温度让它爆裂开来。碎片四射而出,守在门边的护卫下意识后退。
王杰希趁机进入保卫室。
他在断电之前记住了所有守卫的位置,避开他们,埋伏在一把扶手椅之后。没有人开枪。开枪等于暴露。
但是这种微妙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守卫们就会因为没法确认队友和目标的位置而陷入焦躁。王杰希需要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他在心里默数着。
第47秒的时候,守卫之一动了,很细微的一下,声音微弱到难以察觉。王杰希循声开枪,对方没有发出惨叫,但是传回的声音告诉他命中了。
一。
他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几发子弹划破凝滞的空气,交织成一张捕获网。
王杰希侧滚避开。他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于是迅速调整姿势,枪口抵住目标的头扣下扳机。他比对方更快。被击中的守卫颤抖了一下,手指顺着惯性扣下,子弹打偏,飞向了天花板。
二。
又有子弹袭来。他伏低躲避,这次不太走运,其中的一发擦过肩胛。他感觉血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对方看起来缺少在黑暗中作战的准备,枪口没装消焰器。王杰希借着刚才一瞬间明灭的枪口焰确定了其中一人的位置,凭借直觉瞄准,开枪。命中。
三。
剩余的三人分散开来。但是这无关紧要,房间这么小,他们总会互相遇到。短时间内三次减员让他们陷入了慌乱,而这正是王杰希所需要的。他耐心等待。
恐慌在发酵。王杰希突然扔出一只玻璃杯。这只杯子之前一直放在桌子上,他借移动的空隙拿在了手里。玻璃制品落地破碎,在安静的空间里不啻于一声巨响。有一个守卫下意识开了枪。一发听音辨位的子弹紧接着命中了他。
四。
剩下的两个人在紧张中放弃了隐蔽,一左一右向着王杰希的方向包抄过来。王杰希无声无息地翻上桌子,屏住了呼吸。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非常近。在那两人困惑于他已不在原地时,王杰希瞄准,开枪。命中。
五。
最后一个守卫猛然回身。然后撞上了早已在此等待的伞兵刀。王杰希拧动手腕,旋转刀刃,确保造成最大创伤。
六。
五分钟到。灯光大亮。
王杰希从桌子上跳下来,扶住椅背想要站稳。他的手滑了一下,踉踉跄跄地靠住墙壁。
这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氧气含量仍然没有恢复到正常数值,他粗重地呼吸着,费尽全力支撑身体,疲惫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肩膀上的刀伤又裂开了,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浸湿了背后的衣服。
“Whiskey?你还好吗?”喻文州的声音拉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神志。
“我……没事……”
“尽快离开那里。如果你需要支援的话,在A7点等我。”喻文州的语气听起来是平稳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用。我没事。”王杰希重复了一遍,深呼吸,感觉自己已经清醒了。他又强调,“按原计划撤离。”
他的目光扫到那把仍然插在尸体上的伞兵刀,顺手拔了出来。毕竟还需要物归原主。
在喻文州的指引下他和赶来的警卫隔着一面墙擦身而过。沿路的监控早已经被替换过,在那个计划中的卫生间里他洗了把脸,换掉衣服。没有时间做简易包扎了,但深色T恤可以掩盖血迹。他拧开一小瓶医用酒精,顺着头发浇下去。
镜子里的人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但是没关系,醉酒的人脸色总不会有多好看。
王杰希从一扇隐蔽的侧门走出恩索塔国立博物馆。
在他们约定汇合的巷子口他看见了喻文州,背着那个用来伪装的琴盒——很有说服力,他的假身份是里贝利音乐学院的学生。他站在路灯底下,供电不太稳定,投下来的灯光忽明忽暗的。但是比起混乱的战时,这个国家毕竟在一点一点好起来。
喻文州正在和一个巡警交谈,巡警手里拿着他的身份证明,看起来没有怀疑,正把证件交还给他。喻文州转头看见了他,笑了起来,冲着他挥手。
王杰希走近,听见他说“先生,我的朋友来了”,巡警则祝他有个愉快的夜晚。
喻文州闻到了他身上医用酒精的味道,演技精湛地抱怨,“天,你这是喝了多少。”
王杰希摇晃了一下,冲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喻文州顺势扶住他,承担了他大部分体重。巡警微笑着看他们像一对连体婴一样磕磕绊绊地走远。
他们的车停在巷子里。喻文州拉开副驾驶那边的门,动作轻柔地把他放上去,又放平了座椅。当他拿着无纺布准备故技重施时,王杰希抢先说,“劳驾,不要麻醉。”
喻文州叹了口气,“先说好,我不怎么会缝针。速干绷带更安全一点。但如果你的伤口在三天之内都得不到有效处理的话只能现在缝针。你选哪个?”
“速干绷带,谢谢。”王杰希十分果断地回答。微草的支援将在两天后和他会和。
喻文州简单地处理了伤口,留下了一些必需品,然后将他放在一间旅馆门口。他们在异国的街头匆忙告别。
王杰希目送着那辆吉普驶入灯火和夜色。
六年后
王杰希端着一只装满清水的高脚杯,躲进立柱的阴影里。领带打得太紧,会场温度又高,他不耐烦地扯松一点想要透透气。
确实有些同行会热衷于这种社交场合,他本来也不排斥,但是考虑到刚刚结束的那个三天只睡了四小时、靠除草剂味的劣质咖啡维持大脑运转的任务,王杰希现在迫切地想要率领全队休假。
然而他不幸被冯宪君捕获。同时倒霉的还有另一个难兄难弟,看起来更狼狈一些,右手上还有没拆的绷带。
王杰希的视线顺着绷带上移,停止在对方眼睛的高度。他发现这张脸孔看起来很眼熟。
冯主席还在替他们互相介绍,“小喻,这是微草的王杰希。小王,这是蓝雨的喻文州。你们俩的任务平时不重合,之前大概没有见过……”
喻文州微笑着伸出了手——左手,他的右手看起来还不怎么灵便,“久仰王队大名。”
冯主席还在慈祥地看着他们,这让眼下的场景变得有点好笑。不过至少他们再次相遇了,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王杰希和他握了手,“幸会,喻队。”
—完—
*国际无线电通话拼写字母:
W——WHISKEY
Y——YANKEE
这篇本来是老王的生贺,结果我拖过了生日,拖过了七夕,拖过了八月……大家中、中秋节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