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星火(中)

·一个抓妖的故事,并不科学


喻文州条件反射向后抓,扣住了王杰希的手腕。两个人像是被绑在一起的两个面口袋,顺着滑梯滑了下去。

是的,滑梯。螺旋形的、漫长看不见尽头的滑梯。

虽然蜃景不讲道理不论逻辑,但是这也太就地取材?喻文州想起摆在现实位面街心公园的那架卡通滑梯,开始觉得立柱上的企鹅笑得很嘲讽。

坠落带来的失重感和旋转带来的离心力同时发威,喻文州觉得有点想吐。天地良心,蓝雨游乐园一日游的时候他是那个负责在跳楼机和过山车底下看包的。他没有余裕回头去看王杰希,只是估计着对方大约比他强点。虽然微草游乐园一日游的时候队长也是那个看包的,不过王杰希会飞啊。据张新杰亲身体验之后描述,那扫把飙起来“像是摩托车开到130至140迈,跑弯道,违规带人,没有头盔。”所以没有急事大家一般都不劳烦王队长客串司机。

喻文州数了302次呼吸之后,这段漫长的旅途终于到了头。他双脚接触到地面,头晕眼花,不得不拽着王杰希的袖子试图站起来。

不料王杰希一拽就倒。不但倒了,还要带着刚站起来的他一起倒。喻文州感觉自己膝盖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王杰希砸过来,就着一个别扭的半跪姿势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不动了。

喻文州感受了一下王杰希抓他衬衫的力度,发现这位老对头好像晕得不轻,“……你要个垃圾袋来吐一吐吗?”

王杰希心说,好像你能变出个垃圾袋似的,“不要,谢谢。你先别说话。”

他靠了一会,感觉半规管终于不再造反了,青白着一张脸扶着喻文州的肩膀站起来,然后伸手把对方拉了起来。

喻文州比他恢复得快,此刻的表情带点玩味,“王队,莫非你是那种坐旋转咖啡杯都会晕的人?”

无事叫王队,非奸即盗。喻文州就是有春风拂面放嘲讽的本事,王杰希准确的破译出了他的潜台词,“你那扫把平时上天入地,现在居然被个旋转滑梯放倒了?”

他于是以不变应万变,“喻队,讲道理,会游泳的人就不晕船了?”

两个人兵不血刃地过了一轮招,没耽误他们观察周围情况。

这是个光线很暗淡的空间,没有外墙或是屋顶,隐约泛着荧荧的蓝色。光照从头顶投下来,在砂砾地面上投下细碎波动的光影。

王杰希脑子里闪过前几天看过的纪录片,觉得这像是……浅海区的海底。

他和喻文州对了下眼神,对方赞同地点点头:“是海底,但是感觉不到水。”

那么比起这是由他或者喻文州哪次的潜水经历为蓝本产生的环境,显然他们正身处于蜃本身记忆中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这种大贝壳在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安分呆在海底的。

王杰希走出一步,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来,拂开一层薄薄的砂子,一只精巧的杯子露了出来。

喻文州凑过来一起打量。看材质这应该是一只银杯,外壁做成了精巧的三瓣花瓣,上面雕着流动的火焰纹样。它带着一种异常古拙的精致,但却是崭新的,砂砾和时间一样,似乎都没有在银器软质的外壁上留下划痕。

王杰希将银杯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得出个结论,“是波斯萨珊王朝的风格。”

他们两个都没有收藏古董或者仿古董的兴趣,这应该算是另一个对于蜃景来源的佐证。王杰希于是问专业人士的结论,“现在可以确定了我们谁都不是幻境本源吗?”

“不能。”喻文州示意他往左边看。

光秃秃的砂砾地面上摆着一盘看起来很新鲜的白切鸡。

王杰希:“……”刚才还没有这玩意,他很确定。

喻文州欣赏了一下他一言难尽的表情,还要面带微笑补刀,“不,那个不能吃。我想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在追踪的蜃确实是这个幻境的本源,但是幻境同时也会受到我的影响。”

不,我不想吃。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想。他敬业地接着说正题,“我们继续往下走?”

更多的发现意味着更多的线索,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喻文州毫无异议地答应了。

澹荡的海水和沙砾地面一直延伸,毫无变化。他们在之间发现了一束扎成海葵模样的绢花、腿短头圆活像鲸鱼的上釉瓷马、青蓝色好像被拍扁了的玻璃碗——考虑到它可能的年代,叫琉璃碗更合适。还有喻文州的裂开一条缝的钢笔、开不了机的旧手机、泛黄的旧笔记本,第一页翻开是黄少天的肖像速写,底下用过分跳跃的字体提了一行“天下第一帅”。

还有一个高脚的看起来很像不可描述的东西,他们研究了一下,觉得可能是个博山炉。

更多的是他们第一个发现的银杯。同样的杯子每隔几步就要出现一次,简直像是某宝爆款。

喻文州一路皱着眉头,看起来一直在思考。这时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沉吟着开了口,“杰希,你觉不觉得这像是……”他停顿了一下,想找到一个恰当的比方,“假设,你从没有去过G市,只是听我讲了流沙包肠粉干蒸烧卖豉汁凤爪和小蛮腰,没有自己见过也没看过照片,那么你想像出来的这些东西和实际一定会差别很大对不对?就像是这样。”

王杰希一边觉得喻文州说得很有道理,一边觉得他一定是饿了。

他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喻文州那个关于自己讲G市风物的比喻让他很介意。这只蜃在G市被发现,几乎就可以推出它的活动范围基本在G市。那么一只没有腿也看不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海底不怎么挪窝的大贝壳,是怎么想象出这些在当地并不常见的器物?是不是……有什么人讲给了它?

而几乎所有出现的有关喻文州的东西都是旧物,有些已经散失不见,需要主人思考一会才想得起来。就连一开始状况外的白切鸡,也是出自喻文州的记忆。两相关联,是否属于蜃的那部分也是记忆?

还有那只银杯也让他很介意。其他东西都带着仿佛经过转述和想象的扭曲,想要看出是什么基本靠猜,只有这只杯子上有着确实可辨认的特征。

王杰希简单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喻文州想了想,“如果这些确实都是它听来之后留下的记忆,那么应该是有人和它讲了自己的见闻。而一般来说见闻的内容都是我在某时某处看到了某物。‘我’是谁暂时没办法知道,‘某物’就是这些小东西,而‘某时’和‘某处’……”

那只银杯是一个线索。虽然年代还可以向后推,不过结合其他器物,最可能的是……

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唐,长安。”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间起了波动,像是一道温柔的涟漪,轻缓地来了又去。喻文州侧头,好像听到了什么,片刻之后露出笑意,“猜对了。”

那只一直拒绝沟通的蜃主动和喻文州打了招呼,用得还是高端洋气的心灵沟通——这只是个形象的形容,王杰希一时想不起这种现象的全名。他被排除在外,只好听着喻文州的同声传译。

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这只蜃一直生活在近海,过着没人时出来晒太阳,有人时在砂子里葛优瘫的日子。附近只有一个小渔村,因此只要避开渔民出海和回港的时间,它就可以过得很悠闲。然而从某一天开始,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有一个人开始整天整天在海边闲坐,从日出到日落。蜃很生气,却又不敢贸然动作,它不能被人看见。目击者是很麻烦的东西,轻则会导致它成为怪谈主角,重则会让它被从砂子里拖出来示众展览。就这样忍了五天,蜃忍不了了,决心把这个讨厌的人吓跑。

它凑上去打了个招呼。空旷的、一个人的海边突然有人说了句你好,还是直接从心里响起的方式,正常人都应该惨叫一句“闹鬼啊!”然后跑走,再也不回来。然而这个人很惊喜似的,迅速回应了它。

……蜃觉得这个人脑子里一定缺了点什么,并且很后悔没有更凶一点。

一个闲得无聊的人,一个闲得无聊的大贝壳,一个并没有敌意的开端。顺理成章的,他们开始了交谈。

蜃知道那个人并不是本地人,他的口音和渔民们有着不小的差别。它问起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个人说,他是被流放到这里的。

蜃不懂什么是流放。那个人解释说,因为有人觉得他犯了错误,所以罚他离开故乡来到这里,不到时间不能回去。

蜃想了想,如果有人让它离开这片浅滩,它一定会觉得很伤心,于是很为他难过。

然而那个人却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的故乡——长安。

在他的描述里,长安是个光怪陆离的城市。他讲起栩栩如生的绢花、稀奇的琉璃碗、活灵活现的三彩马、飘出袅袅香气的博山炉……

还有那些节日和庆典。上元的灯会,端午的踏青,七夕的乞巧。

讲到蜃无法理解的地方,那个人会在沙地上划出图样来解释。然而他的画技实在寒酸,蜃总是要想很久。

蜃开始觉得晒太阳不是最让它开心的事情了。它期望着那个人的到来,期望他讲起那些千里之外的风物,期望感受到他说话时快乐的情绪。

它能感受到那个人对于故乡的思念。也提出过,可以用自己的能力让他做一场梦,回去看看那些久别的人与事。然而那个人拒绝了它。

毕竟回不去,看见了只会更想念。他说,然后把一只随身的银杯送给了它。

第二天那个人没有来。

蜃等了几天,决定去找他。

它生平头一次“走”出了自己的浅滩,循着气息追踪而去。它穿过熟识的小渔村,越过一条小溪,又绕过了一座丘陵,最后在另一个小村庄边找到了他。

然而他没能再和它说话。

蜃觉得很累了,它走了太远的路。它在含着植物青绿气息的风里失去了意识。

过了很久以后,它被一阵巨大的声响惊醒。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他的气息也消失了。蜃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感受他的城。

喻文州的转述到此为止。王杰希已经猜到了那个千年之前的故事的结局。

岭南之地自古溽热,气候与中原大有不同。那个被流放的人也许是因为难以适应,或者是染上了疾病,很快就去世了。而那只蜃……一只海洋生物登上了陆地,结局不言而喻。死亡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它完全没有察觉。

它的方向感其实已经不错。虽然迷了路,但是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但是世易时移,那座华彩的长安城已经在历史的河流里湮没了踪迹,它再也无法到达。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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